林徽因人生最後一哩路
文:陳文茜
她不只是人間四月天中的美人 站在古建築物上的她不是漂亮而是更有魅力!
你會如何優雅地度過自己的至暗時刻?
時代就是這樣的,所有人都要被捲入其中。
林徽因是1930年代,中國最著名的才女及美女。這些太容易吸引人的目光,反而膚淺地詮釋了林徽因的角色。
尤其她的愛情,她在情感中解放性的思索。
五四運動之後的中國,既摩登又傳統。革命,把一堆皇權、女人綁小腳、指腹為婚,給一大串地都丟入灰燼。
但自由戀愛要多「自由」?
體制下無辜的元配,不是綁小腳的鞋,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為你侍候父母,生兒育女⋯⋯她是孩子的媽⋯⋯
於是從傳統撞擊走向自由意志的北平知識份子,開始了私我世界的思索。
在一堆男人中,有個美麗動人的女孩,參與其間,至今仍為傳說。
她的名字妳很容易猜到:林徽因。
但中老年後的她呢?
尤其罹患肺結核,完全不再是美人的林徽因,很少人談及,也很少照片披露。
我們熟悉的都是眼睛大大的,如仙女下凡般,約莫廿歲的她。
她不只是浪漫主義者,也是一個民族主義份子。很早她即許下願望,要讓世界看到中國傑出的古建築。
丟下那個時代優渥的生活,她和梁思成騎著毛驢,走遍了大半個中國,往往行走之路是爛泥潭,夜晚睡的是行軍床。
身體健康尚可時,她步行三百里為了尋找一個古寺,住在髒亂車馬店與跳蚤同床共枕,
據說她可以忍受成百上千的臭蟲爬上佛光寺,繪圖前,親自先清理古文物上蝙蝠的死屍。
她曾經如此形容外界看來苦不堪言的保護古建築之旅:睡在佛像下。醒來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鄉村景象,寧靜的像宋代的山水畫。
日本人入侵中國之後,林徽因正像那一代的中國人,不斷地在自己的國土上逃難。
林徽因梁思成一家從北京流亡到長沙,又從長沙流亡到雲南,一路拖著她瘦弱的身體。
流亡路上車壞了只能露宿街頭,她會這樣想:「這個小山村該不會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禮物吧。」
她曾經是個富家女,此時此刻她的妙語呈現了兩段截然不同的處境:窮到揭不開鍋的時候,那就「把這派克筆清燉了吧,把這塊金錶拿來紅燒。」
好像不知民間疾苦,但更真實的呈現她生活狀況的急轉直下,無以為繼。
她最後到了大後方。
在西南聯大教課,她一直持續著自己「振興中國古建築」的夢,這時她已經是一個又瘦弱、又憔悴,兩頰塌陷的中年婦女。
仙氣不見了,代之於她生命的是當時的不治之症。
她是一個肺結核的病人。
每次上課,她仍得來回翻過至少四個山坡。那股「傳承中國建築」的熱情,使她「忘記」自己是一個病人。
她51歲走的,在完全病倒之前回到北京。學生們回憶她回到北京之前,不放棄傳遞中國古建築之美,她請學生們到病床前聽課。
兒子梁從誡回憶母親時,如此敍事:
對於我來說,她是一個面容清癯、削瘦的病人,一個忘我的學者,一個用對成年人的平等友誼來代替對孩子的撫愛(有時卻是脾氣急躁)的母親。
30年代那位女詩人當然是有過的。
可惜我並不認識,不記得。
那個時代的母親,我只可能在後來逐步有所瞭解。當年的生活和往事,她在我和姐姐再冰長大後曾經同我們談起過,但也不常講。母親的後半生,雖然飽受病痛折磨,但在精神和事業上,她總有新的追求,極少以傷感的情緒單純地緬懷過去。至今仍被一些文章提到的半個多世紀前的某些文壇舊事,我沒有資格評論。
但我有責任把母親當年親口講過的,和我自己直接瞭解的一些情況告訴關心這段文學史的人們。或許它們會比那些傳聞和臆測更有意義。
⋯⋯
林徽因的追夢之路,自年輕時已如此,這支撐著她走至最後一口氣。
「1927年,父親獲賓州大學建築系碩士學立,母親獲美術學院學士學位。此後,他們曾一道在一位著名的美國建築師的事務所工作過一段。
不久,父親轉入哈佛大學研究美術史。母親則到耶魯大學戲劇學院隨貝克教授學舞台美術。
據說,她是中國第一位在國外學習舞台美術的學生,可惜她後來只把這作為業餘愛好,沒有正式從事過舞台美術活動。
母親始終是一個戲劇愛好者。1924年,當印度著名詩翁泰戈爾應祖父和外祖父之邀到中國訪問時,母親就曾用英語串演過泰翁名作《齊德拉》;30年代,她也曾寫過獨幕和多幕話劇。」(梁從誡)
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詩《偶然》是寫給林徽因的。
另一首《你去》,徐志摩也是為她而寫的,那是徐志摩遇難前不久的詩。
你去,我也走,我們在此分手;
你上哪一條大路,你放心走,
你看那街燈一直亮到天邊,
你只消跟從這光明的直線!
你先走,我站在此地望著你,
放輕些腳步,別教灰土揚起,
我要認清你的遠去的身影,
直到距離使我認你不分明,
再不然我就叫響你的名字,
不斷的提醒你有我在這裏
為消解荒街與深晚的荒涼,
目送你歸去……
不,我自有主張,
你不必為我憂慮;你走大路,
我進這條小巷,你看那棵樹,
高抵著天,我走到那邊轉彎,
再過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亂:
有深潭,有淺窪,半亮著止水,
在夜芒中像是紛披的眼淚;
有石塊,有鈎刺脛踝的蔓草,
在期待過路人疏神時絆倒!
但你不必焦心,我有的是膽,
兇險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。
等你走遠了,我就大步向前,
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鮮;
也不愁愁雲深裹,但須風動,
雲海裏便波湧星斗的流汞;
更何況永遠照徹我的心底;
有那顆不夜的明珠,我愛你!
命運的捉弄,他們誰也沒有機會目送誰。
徐志摩在悲壯的空難中孤獨身亡;林徽因則是目送著自己的身軀,一日比一日孱弱。
終而在半亮的清晨中,離開人間四月天。
她歿於1955年4月1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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