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黑白光影中的姊妹們~紀念我的定妹姨
 
在黑白光影中的姊妹們~紀念我的定妹姨

 

 

文:魏台鳳

多年前,一張黑白照吸引了我的目光--那是我的東勝表哥送給我母親的一張老照片!照片中的母親才12歲,站在一大家人的邊邊上;因為她排行老八。

  相片的中間眾人擁坐的是外婆,那年是她50歲生日。抱著小舅、外孫,依次自左到右是四姨、大舅媽、外婆、大姨、三姨、母親,後排是定妹姨、大舅、三 舅、二舅、二姨手裡抱著她的老三。那個年代的拍照,每個人的表情顯得緊張又專注的忘了笑!他們每個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,而且是多麼難得的家人團聚呀!在 那個戰火綿延的日據時代,兄弟姊妹們為了慶祝外婆的生日,自南到北的相聚了!
  外婆生了九個子女;五女四男。在母親六歲那年外公走了,最小的弟弟未滿周歲,在那個沒有田產、沒有就業機會又要躲避空襲的威脅下,外婆將她的女兒沿襲那個年代的習俗一一送養了!唯有男孩留了下來。那是外婆,一個辛苦的獨撐家計的女人能做的選擇!

  定妹姨排行老六,她的經歷是日據時代的悲劇!如同多數女子的命運—自幼被出養去做人家的童養媳。然而,她並未得到養父母的疼惜,常受到不公平的對 待,像童工一樣要操持許多勞務,而且動輒得咎而遭毒打。靈慧加上“硬殼”(倔強)的客家本性;她想向命運抗爭!她記得唯一的一條回家的路:沿著鐵道自湖口 走到新竹的家裡。然而,為了信守約定,外婆不顧定妹姨的哀求,一次又一次的將她送回收養家庭。這樣受虐、逃跑的循環數年之後,終於在鄰人的勸說下外婆將定 妹姨贖回家中。只是在那個物質極缺乏的年代,多一個人口多一分糧,生活的重擔壓得外婆喘不過氣來,關愛的眼神鮮少落在定妹姨的身上!所以回到自己家的定妹姨跟著自己勞苦的母親,鬱鬱寡歡的她也得不到外婆的歡心,一場盲腸炎便走了!那年,她才18歲!

   定妹姨走了,骨灰葬在青草湖畔,她一生顛簸的命運,在靈隱寺的清靜中有了了全。
多年來,很少有人再提起她!記起她的只有每年靈隱寺開放時; 舅舅會帶著表哥姐們去上香。阿姨們、我的母親鮮少提起定妹姨;都是被出養在別人家庭討生活的姊妹啊!許是傷心往事不堪提吧!我甚至不知有定妹阿姨的存在 過!直到我學習了家族系統排列,追尋著我家族歷史的根源,知道了她的故事--好似久遠以來的熟悉感…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,一路赤腳奔走於疾靜鐵軌上的小女 孩,四周是如此幽暗肅殺,她壓抑著內心的害怕,期待著母親的擁抱,她想要改變命運的決心是如此強烈!然而,大時代的環境還是讓她選擇消逝!

   我和定妹姨的相遇,是在一次家族系統排列我與母親的關係中。我與母親矛盾又緊張的關係,相對於定妹姨與外婆的關係,是如何一幅僵滯、又無法流動愛的 圖像啊!母親,母親!如果這是對母親的立場做的一個解釋:對姊姊的同情、被遺棄的疑沮、以及憤怒的情緒糾葛…都是吧!在生命之流的荏苒中;在記憶行庫裡, 她永遠是母親的姊妹啊!無法流動的愛在定妹姨與外婆之間被卡住了!被卡住的還有外婆與她的母親!

   而我與母親也承襲了這一份無法流動的愛!包含著其它的阿姨們,他們的辛苦過往;以及沉重的經歷--大姨60歲那年病逝,雖曾勤儉致富,又因夫妻失和而中落;二姨年紀輕輕就守寡了;三姨離婚四次常常以憤怒相伴;四姨 (被交換抱回的養姊妹)劬勞病苦;再來就是我母親了,違拗母命嫁了外省人--我的父親。母親的機靈與嬌巧和父親的書香門第,並沒有營造出一段幸福的婚姻! 外婆愁苦的一生;定妹姨的年輕傷逝;姊妹們的故事…在在訴說著一份對家族認同的關係;一份願意同屬於“不幸福”的忠誠!這忠誠是女性力量的凝聚--好似 “忠誠”是用自己的受苦來對至親家人的一份愛;卻是一份盲目的愛啊!外婆像所有的父母一樣;不希望孩子像她一樣苦;定妹姨也不願見姊妹們的不幸;然而這樣 的認同卻深深糾葛著這個家族女性的命運啊!

感謝定妹姨呈現的現象場域;這一切透過「了解」而放下,也放下一直想替母親承擔更多的願望。同樣地,在我的深層意識,也在通過「愧疚感」來襲時的煎 熬裡不斷的進展…並且同意所有的因果償付均有結束的時候!我所能做的只有尊重;尊重我的外婆、母親、定妹姨以及所有的阿姨們的命運,並將自己活得好,才是 對她們最大的尊重!在我的心底燃起一盞燈:謝謝妳們!我的女性力量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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